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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举酒话悲欢,何弃?

(二)举酒话悲欢,何弃?

酒过三巡,乘着酒兴,携着朦胧与微醺,不自觉间,己身已飘然而立于君前,真可谓“身如柳絮娇羞态,面若桃李佳人颜,嫣语娇态君魂销,佯寐凝眸念谁柔?”

这微颦的黛眉,紧咬的朱唇,微醺的娇颜,若水的眸眼,每一眼皆可入画,可究竟入了谁的眼,进了谁的画?

美轮美奂素面装,尽态极妍微醺颜

“快……快说!为…为什么刚才之妖魅与…………与上回骨妖不……不尽相同!”

“你醉了……”

“才…才没醉!……你…你才醉了,我…我没醉!”

只见面前怀抱黑衣童女之人轻轻的叹了口气,眉宇间均浸染着“真是被打败了”的微妙神情,放弃似得耸了耸肩,又饮了半盏淡酒,这才清了清喉咙,方才准备完毕。

“叹孤月之冥冥兮,仿黄泉之幽幽,唯悄怆之幽邃兮,灭吾三灯……”

“说——重——点!”

面前之人却仿若未闻,依旧且吟且饮,好不逍遥!

“恐妖鬼之凄凄兮,惧邪魅之惶惶…………”

“说——人——话!”

“唯魑魅偕魍魉兮……”

凄凄歌吟,仿若冥冥,悄怆幽邃,惶惶鬼语……

“百鬼…夜语……”

“这世间多少离合悲欢,缘起皆由姻缘线,几经意纠情缠;缘灭终因伤情牵,几人携手患难?或言‘一夜夫妻百夜恩’之典,谁知那‘狐颜惑心真情付,三年缱绻百日念’?人们只道那狐妖的多情,孰知那名士的无义?相濡以沫,三年之期,惑得谁的情?惑了谁的心?只道那‘一夜夫妻,百日恩义’,可三年相伴,又作了多少夜的夫妻?流落异乡,穷困潦倒,常言道‘救命之恩,无以为报’,是啊,救命之恩,何以为报?何况不嫌其旧,只因付了一腔真情,自荐枕席,可谓‘一夜若得合欢渡,百日缠绵共缱绻’,史书尽言狐妖心明其意,又有谁言那人已明其心?千错万错,反倒是那狐妖自作多情,可笑可笑!”

“那先生,世人皆言‘百年修得同船渡,千年修得共枕眠’,这又是何解?”

沉吟片刻,宁公子终究心有所惑,于是自然成疑,惑经言出,言由问达,刹那入耳。

而眼前之人,却仿若老僧入定,其身巍巍然若绝壁之松,不动而自清;其形飘飘然若遗世之仙,不言而自明;半响,方才幽幽醒转,却又不慌回应,却也不忙自饮,只是一个人,一双眼,凝视着怀中少女,轻抚那若墨染得脸庞,末了,只得了一声仿若蚊蝇的叹息。

宁公子也不恼,只是默然而坐,其形有君子之风,君子者,不争。

“此句甚妙,然则人死为鬼 ,鬼死为聻 ,聻死为希 ,希死为夷,夷死为人,此乃天规地律,不足道矣,之所以于此提及,只因此乃轮回之像,诸生必死,死必往幽,若众灵皆往,何来魑魅魍魉?百鬼夜行,诡影冥冥;万鬼夜哭,八方凄凄,众人皆言鬼无情,何得痴妄入幽冥?那梁上暗泣的缢鬼,心为情死,身为情伤,可怜谁家伛偻妇,孤苦难把白发伤,形影凄凄又惶惶,何望?大儿隔山遭虎噬,落地为鬼虎作伥;中儿娇妻身在旁,可怜暗遭五鬼戏,两命一尸入幽冥,何泣?小女如今身何方?此身若幸临天命,手将舞之足且蹈,暗叹自得兵书至,国仍未亡家将灭,何得凄凄又惶惶?心愿堕幽身入冥,痴愿为妄贪嗔念,暗化魍魉魑魅言,何怨?怨何?万象轮回皆万象,痴妄轮回尽痴妄……”

“先生所言极是,可说的乃是轮回之道?”

见眼前之人已不再言语,宁公子忙问道

“甚善,但亦不尽然,方才在下之言,虽微涉轮回之道,但非在下轻狂,六道轮回,岂能以数言而语之?在下方才之言,若以一言蔽之,则为‘缘’,足矣。”

“缘?”

宁公子歪着脑袋,身子却依旧正襟危坐着,却仿若私塾里的稚童初读五经那般,咿咿呀呀,半响也言不明那其中的妙趣,可苦了那佯睡的童女,一张小脸,憋得与那缸里的酱茄子仿佛,好不辛苦!

真可谓“惑者明将惑颜展,笑者暗把笑颜掩,笑者何掩笑颜娇?惑者何展惑颜艳?”

“世间万物,死必归土,万法千缘,生死为大,此为缘首;轮回六道,幸入人胎,父养母育,万物灵长,此为次缘;红尘莽莽,尘世茫茫,相逢回首,相遇相知,此为缘末;概此三类者,皆身逢善缘,善莫大焉……”

“先生,何为恶缘?”

“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,八苦之首,至老相随,问道于天,倒行逆施,此为末恶;落地为鬼,因怨为魅,魂不入冥,三尸莫寻,身不入土,二神莫觅,此为次恶;生而为人,口噬万灵,戕害众生,同类相残,奈何奈何,千恶万恶,人心最恶……”

“此…为首恶”

“为何?!”

面有嗔痴相,身无君子风。可怜苦修行,可恨疯痴言!

半刻之前,仍是一袭白衣,纤纤君子凝如玉,静若繁花处子颜;

片刻之后,却着半身灰袍,凄凄罗刹形似诡,动若阿鼻恶鬼面;

纵使那似鬼的罗刹,欺身近前,相由心生面似鬼;抑或那半敞的罗衫,桃娇蕊面,心由相生念似绮;然而那若石的心魂,何动妄念?心由心生相无念。

“万鬼何生?”

“自…人心……生”

“万鬼何行?”

“冤缘愿怨…………”

“何物觉冤?”

“含冤之心………”

“何以牵缘?”

“相映之心………”

“何方晓愿?”

“无愿之心………”

“何得生怨?”

“怨憎之心………”

“相恋之人,红尘莽莽,相知相遇,相伴相依,何其不易!只念‘凄心久堕落风尘’,怎奈‘妾忆难觅无忧乐’,凄心含冤!一朝相遇,神魂即离,朝拥夕伴,如胶似漆,难舍难离,怎生不泣?只道‘相见恨晚幸未晚’暗叹‘相知相伴难相依’,春心牵缘!愿执君手,君意何愿?与君偕老,君心何怨?心怀何愿?唯晓‘卿意有心顾流水’,何怨‘君心无意念落花’?凄影幽幽,幽月凄凄,幽幽冥冥,凄凄惶惶,咒怨怎生!何知‘荒野骨枯无人葬’?唯念‘人世不过欢与离’,良缘笑,荒骨哭,心怨何物?”

“那上回化作骨魅的女子,身前之事,目不忍视;身后之名,耳不忍闻;方才夜观天像,寒鸦衔骨,夜离冥土,阴阳互逆,阴盛阳衰,万鬼夜出,妖魅横生,此乃妖祸又起之兆!”

“公子言重了,纵然公子身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伟愿,然则国事自有国师议,军事自从军师言;况且公子纵有经天纬地之雄韬或怀合纵连横之伟略,又有何用?倒不若偷得半刻闲情,尽抒幽夜赏月之逸致,岂不美哉?况吾与公子俱居于肉身凡胎中,经红尘杀伐而历轮回苦厄,何苦管那妖魅的闲事?倘若一时不察,为妖魔所害,再历轮回,何苦来哉?”

白衣公子一时语塞,双腮桃红,其间隐有羞惭之色,顿觉进退维谷,索性不再言语,指尖暗暗掐了道决,唇间默默含了句咒,也未见丢出甚么符箓法器之类的物件,不消半刻,方才自头顶疾驰而过的那类乌鸦便似下雨般稀稀拉拉落了满庭,连带着不下百根枯骨,不必说那幽园暗庭,更不必说那奇蔓诡树,就连坐卧于其间的两人身上,却也挂了好几只哩!幸而这满庭的乌鸦,俱是些本地种类,毕竟也见过世面,因而在猛堕于地上之时,方还沉得住气,并未有什么秽物,真是大幸!

身怀奇术纬天地,心藏明镜道本真。

天生丽质佳人颜,后天雕琢众生面。

何以众生面天地?何以本真拭镜明?

生得魂灵璞玉相,肤若乌木珍似奇。

半响过后,宁公子似才从浑噩间悠悠醒转,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坐卧之人竟携着自家侍女,宛若这夜间特有的薄雾一般,消弭于这尘世,虽心中大惊,但却未至失色,整了整衣衫,发现并未有丝毫凌乱之处,方才心间大定,在薄雾间摸索了数步,暗想这杯中物真是误食,自己这些年虽修了些道法,但还未至那些世外之人一般终日不食五谷,十指不沾春水,虽然自己自小立志求道,但生于尘世,终究逃不过这尘缘的绊念,世家大族,相互倾轧,就如同这对主仆一般,每日你方唱罢我登场,好戏连台,看也看不尽,品也品不完,自己自小虽道心坚定,但无奈仙缘浅薄,这辈子怕是无缘长生大道了,罢了,罢了,自己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,正值年华美好,青春年少间,何想那些烦心事!随他们去吧,不若与此间主人一同心经天地之论,言谈八卦之语,把酒言欢,颂月明兮歌窈窕,谈百鬼兮舞凌乱,妙哉,妙哉,与君同乐,岂不为至乐矣?美哉,美哉,有君相伴,岂不为仙境矣?求甚么长生!

正叨念之时,方见薄雾间,那身若乌木的小侍女,步履蹒跚,跌跌撞撞得朝这边走来,走近来,才发现小侍女身上竟挂着数串大小不一的鸟雀,每只约有数钱重,见她实在走的辛苦,便赶忙迎过去,接下那几串颇有些重量的鸟雀,定睛一瞧,才发现那些被串着的竟是方才自己以道术击落的乌鸦时,表情遂变得精彩起来,方才这些乌鸦所衔之物,貌似为…人骨吧……

小侍女这方才步履稳健了些,于是费力的抬起微酸的小脑袋,常年隐藏于幽暗阴影处的眸子,遂于这幽深的薄雾中,竞现其形。

如烟似纱,抛却年华,眸若珠,瞳若玉,明珠宝玉隐薄纱;轻拂薄纱,暗忆年华,眉似颦,眼非颦,秋水欲渡春山梅。

人皆道玉肤冰肌凝玉脂,何晓荒野乌木隐娇梅?

却道那面前的小侍女,小脸微嗔,昂首形似那丛间毒蟒,想来这荒郊野外之所,蛇类应是不少,这小侍女果真尽得其真传,嘴里嘶嘶的鸣响,数息之间,便已近得身来,再度抬首,眸里却映了一位美人娇羞面,佳人如玉颜,淡淡的道了声“慕澜公子,我家少爷有请…”漠然离去。

真可谓:万语千言欲何言,玲珑八面何欲掩?

明明才刚入立秋,这天气……似乎太冷了些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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